钱娇云的声音在牢房中一遍遍回响,嚎啕大哭。

“皇后娘娘,你放过舒荷,你放过她,她已经有了身孕了……”

会吗?

我曾跪着恳求她这个大夫人,给我留下一件我娘的遗物,她都不肯。

我的娘没了。

你女儿的命却捏在我的手里。

1

睁开眼就是熏黑的木板,昨晚我又睡柴房。

这没什么。

柴房、厨房、下人房我都睡过。

有一年冬天,大夫人雪夜罚跪我,为了活命,我甚至睡狗窝。

谁让我是孟家最不受待见的二姑娘。

我穿着素裙低眉顺眼地站在前厅,大夫人钱娇云正哭哭啼啼地朝我爹告状。

“老爷,你看看呀,舒荷被推到水里,到现在还发着烧呢。”

我爹是吏部尚书孟振德,我很怕他,因为每次只要大夫人一哭诉,我就要挨打。

果不其然,这次也是一样。

鞋袜被脱掉,我被按在祠堂,施行家法。

三五下竹条打下去,就觉得钻心疼痛,行杖的小厮有意下手轻些。

我亲生爹爹在旁边咬牙切齿地喊道:“不仁不义,置亲生姐妹于死地,给我往重了打,谁敢包庇,一起受罚。”

大哥孟语山只懂顺从,不敢言语,三妹孟垂纤比我略小,见了这场面,一直往周姨娘怀里钻,大姐孟舒荷烧得脸色苍白,见我被打,依旧得意洋洋。

2

受了家法,高烧不退,我也不敢哭。

乳母成妈妈看着我皮开肉绽的脚,心疼不已。

“老爷也该心疼心疼姑娘,一母同胞,旁人也不劝劝。”

哪有人会沾边呢,我娘生下我还没出月子就去世了。

大夫人恨我娘入骨,当初我爹出京治水,在半路上救下我娘,自此二人一见钟情。

我娘是带着肚子进孟府的,大夫人喝了我娘的妾室茶,从此将我娘视为仇敌。

她认为我娘抢了她丈夫,连带着看不上我。

我娘死后,她装模作样地请些个江湖术士,焚香烧纸,终于在我的床头画出个小鬼来,拿着黄纸慌慌张张就跪倒在我爹面前。

“你看看,老爷,我说这丫头是个不祥之人,你还不信。”

从此,我爹就认为是我克死了我娘,府里下人见风使舵。

对我坏一分,就能讨好大夫人一分。

我烧得迷迷糊糊,却露出一丝笑意:“没事儿,成妈妈,不影响走路,休息两天就好了。”

孟舒荷呛水,伤到了肺,她才有罪受呢。

谁让抢我娘给我的铃铛,那是我娘给我的唯一遗物。

3

眼见到了十月份,深秋时节,天干物燥。

孟舒荷在床上咳得昏天黑地,我偷偷看过她几次,脸憋得通红。

可我的脚早就好了,满地乱跑,带着一帮婢子故意在孟舒荷院子下面玩抢花。

气得孟舒荷在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喊下人驱赶我们。

气得快,好得慢,她的病一直拖拖拉拉到冬日才见好。

眼见到了年下,爹爹的同僚们都陆续来府上拜访。

大夫人趾高气扬地叮嘱我:“没事儿别乱跑,别像你娘一样不守妇道,给我们孟府惹出乱子。”

我装作没听见,依旧日日去给爹爹请安,送莲子汤。

哪怕他一口也不喝。

垂纤倒是长高了不少,周姨娘在家中不算得宠,生的孩子都记在大夫人名下。

“二姐姐,你看到贺家哥哥了吗?大姐姐午饭一直念叨,说这贺家哥哥才貌不凡,英勇神武呢。”

贺空,是贺辉明将军的长子,父子俩战功赫赫,在朝中颇有威名。

但我不感兴趣,我知自己与这样的人,此生无缘。

4

腊月十八,大夫人钱娇云宴请二皇子生母襄贵妃,京城中颇有头脸的世家贵女全都出席。

孟舒荷身体大好,穿金带银,绫罗绸缎堆叠了一身,叫人看着就眼晕。

我没有合适的衣服,钱娇云派下人给我送来了一件孟舒荷的旧衣

“大夫人说了,让二姑娘打扮打扮,我们孟府好歹也是尚书之家,别穿得像个乡野匹夫一般。”

藕荷色的烟云蝴蝶裙,我穿着紧紧巴巴。

宴席上,我见到了贺空,他被一群世家小姐围着,锦衣轩昂,身形玉立,确为天人一般。

我紧了紧腰身,徘徊着不敢上前。

孟舒荷像只花孔雀在人群中炫耀着,还不忘讥讽我两句:“看看,这就是我二妹,今日宴席贵人到场,也该穿得体面些”

“贵妃娘娘到”内宫太监扯着嗓子喊道。

所有人都俯首下跪,鸦雀无声之际,只听得“刺啦”一声。

我的腰身因为太紧在行礼时崩了开来,绯色的亵衣裸露在外。

襄贵妃满脸鄙夷的神情:“素来听说孟府姑娘最守礼节,怎么连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儿都做不好。”

满堂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,也包括贺空的。

我不敢抬头看,只得压低身子将头埋在双手之间,裂开的口子灌进嗖嗖冷风。

贺空把他的外袍披在我身上,我断断不敢接受,红着脸推辞。

“你们看,她还会脸红呢?”

宴席上我是众矢之的。

闺阁女儿们骂起人来其实不比乡间村妇差。

有的说我不体面,说我随我娘,生的狐媚,有的说我比我娘强,小小年纪,行事浪荡。

我咬着牙忍着泪水充耳不闻,孟舒荷在我旁边小声讪笑。

“怎么样,二妹,这份厚礼你可喜欢”

5、

我在宴席出丑,腊月二十开始在祠堂罚跪十天。

父亲临近新年忙碌,自然顾不上内院之事,大夫人就随意拿捏我。

她命人撤了祠堂的蒲团,我只能贴肉跪在青石板上,一天下来膝盖红肿不堪,站都站不起来。供奉的香油也换成了劣质的,满屋油烟,熏得我涕泗横流,苦不堪言。

一日三餐我是最后一份,只剩残羹剩饭。

门窗也不必关紧,夜里冷风吹来,我冻得直打摆子。

孟垂纤提着食盒悄声进来了,她给我带了周姨娘做的糕点来,还带来了一床薄被。

“二姐姐,你吃快些,不够我明日还给你带来,这被子我天亮之前要回来取,不能被大夫人发现。”

我狼吞虎咽地吃着,垂纤托腮看着我。

“二姐姐,你说你怎生得这般好看,我要是贺空哥哥,肯定对你一见钟情。”

我一口糕噎在嗓子,扯了菩萨手中的柳枝,干了净瓶里的水。

终于噎下去了。

“垂纤,你要是喜欢他,可以直白告诉他,让他来家里提亲。”

“这话可不能说,二姐姐,咱们女孩子的婚事,哪能自己做主呢。”

佛光金身下,烛火摇曳,垂纤的脸悄然笼上一抹红晕。

6、

过了正旦,就是上元节。

大夫人断不会带我去看花灯的,我也没让她好过。

我托成妈妈带去了母亲的遗物——一盏琉璃莲花灯,送到了爹爹书房。

爹爹闷在书房里一整天,花灯节都不去逛了

我却被解了禁足,可以和府中姐妹一起去街上热闹热闹。

大夫人恨得牙根痒痒,一路上都给垂纤使眼色叫她不要搭理我。

街上华灯初上,人们比肩接踵好不热闹。

我拿着兔子灯,等着垂纤买好簪花。

她出落得越发标志了,周姨娘说她眉眼处和我有几分相像。

“闲杂人等闪开,三皇子驾到”

哒哒的马蹄声裹挟着人群躲避的叫嚷声,一辆马车迎面朝我驶来。

我躲闪不及,眼看就要撞上。

千钧一发之际,贺空自人群中飞身而来,他搂着我的腰肢,将我从马下救出。

我这才真的看清他:容颜俊秀,风姿斐然。

“何人惊了我的马车”

车上的人撩开帘子一角,冷峻的声音让人如坠寒冰。

贺空不卑不亢地回应道:“回三皇子,是吏部尚书孟大人家的内眷,今日上元佳节,三皇子与民同乐,也该保护好自身,若是贵体有损,臣等该当何罪啊。”

车内的人冷哼一声。

马车外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立马心领神会。

“贺家,簪缨世家。”那人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:“贺少爷,你可知罪?”

7、

一行侍卫将我与贺空团团围住,兵器遁地的声音沉闷有力。

我扭伤了脚,站都站不稳,垂纤丢下簪子挤过人群赶紧扶住我。

“二姐,你可有事儿?”我摇摇头,却注意到她挤开贺空搀扶我的手。

一双镂金九蟒靴映入眼帘,贺空拉住我和垂纤跪下行礼:“臣贺空,携吏部尚书孟大人内眷,拜见三皇子殿下。”

听见贺空问安,这人却良久不回。

我脚踝酸痛,跪不住,悉悉索索地调整姿势,无意抬头瞥见三皇子。

当真面如冰霜,不怒自威。

“臣女孟玄龄叩见三皇子殿下,臣女顽劣,惊了三皇子的车驾,还请三皇子饶恕。”

三皇子没有回我的话,继续向贺空发难:“贺将军的嫡子,果真虎父无犬子,你既说我与民同乐,那我现在问问,乐是不乐?乐在何处?”

一行惹眼之人,引来些许百姓围看,其中有不少是当日宴席之人,风言风语传入耳朵。

这些人的路数都一样,左不过说我不懂礼教,粗鄙不堪。

“孟玄龄,殿下问你话呢,如实回答。”内监尖细的声音传来,我心下一惊。

乐在何处?这问题倒叫人如履薄冰。

8

“启禀殿下,范仲淹有云: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,幼时家父就教导臣女,百姓忧乐就是百官忧乐,臣女在这街上就是百姓,见到三皇子亲临,自是喜不自胜,但臣女跪在您面前,就是臣子,当以三皇子的忧乐为己任。三皇子乐,臣女自然不忧,三皇子忧,臣女自然不乐。”

一番话吐出,我听见旁边的垂纤倒吸一口凉气。

这三皇子喜怒无常,问题刁钻,今日本是我一人冲撞,但若连累了贺空与垂纤那就是我的过错。若要三皇子发难,我定要将祸水东引,事大事小,全在他一念之间。

半晌,幽冷的声音传来。

“孟玄龄,很好。”

马车声音远去,我和垂纤都松了一开口气。

“今日之事,多谢贺公子相救。”我身子一福,朝贺空行礼。

贺空眼神温润,也朝我垂眸拱手。

“还没议亲昵,二妹都和人当街拜上堂了,当真是缺少少教。”是孟舒荷。

她平时如何污蔑我就罢了,贺空清清白白不值当在这当街受辱。

“此言差矣,刚才若无玄龄,恐怕孟家、贺家都要受牵连。”贺空替我辩言。

大庭广众,孟舒荷被三言两语下了面子,抬手就要打我。

贺空抓了她的手,将我护在身后。

我怔了一瞬,若我有娘,定也是如此护着我的。

9

上元佳节被我这个孟家罪人搅了局。

大夫人见我与贺空当街拉扯,说我丢了孟家的人,又说我顶撞了三皇子,回到家便开始发难。

脚踝的伤来不及医治,我就被罚跪在雪地里。

“三皇子是什么人?那是皇子,你也敢顶撞。”

一群小厮将我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,钱娇云已经骂了半个时辰,似乎还不解气。

“你回话,你刚刚在三皇子面前不是能说会道的吗?上元佳节,偏你使了心眼儿,诓骗得老爷伤心,你娘都死了,还留着些劳什子勾引老爷,来人,给我搜。”

婢子小厮把我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,搜出了母亲的遗物来。

“砸!”

珠玉尽碎,满地琳琅。

我从小连我娘的面都没见到,如今这些遗物,是我与她唯一的牵绊。

幼时受了委屈,我就扑在我娘的衣服上,大哭一场。

如今钱娇云却连这点念想都不给我!

我挣脱小厮的束缚,跪在地上,抱着大夫人的腿求饶。

“大夫人,我错了,请您饶恕。我娘就这些东西了,您看在爹的面子上,好歹给我留一件吧。”

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,我看不清钱娇云的表情。

狠厉的声音在头顶上空响起。

“你和你娘一样,都是天生的下贱胚子,不干不净的东西,我早就想一把火烧了。”

“我娘不是不干不净的……”

“啪”的一声,一个巴掌落在我脸上,一丝腥甜从嘴角渗出。

泪水滚落,我这才看清了她的脸。

火焰的阳光炙烤着她脸庞,盛怒之下扭曲而可怖

“你娘就是贱人,一日为妾,终身下贱!”

火把掉落,我娘的一切,全都化为灰烬。

10

爹爹知道我娘的遗物被毁,倒是伤心了几日。

不过这点怜悯很快被另一件好事儿催送得烟消云散了。

皇上下来传旨,孟舒荷被襄贵妃相中做了准儿媳。

这样光耀门楣的事儿,她自然要来我这炫耀。

“玄龄,大姐姐也没什么送你的,我府上这些旧物,你随便挑。”

我头也不抬,继续低头刺绣。

孟舒荷见我不言语,抄起剪子按着我的绣案,用力戳下去。

剪刀划破绸缎,“呲呲”的声音,刺耳至极。

“孟玄龄,那日你推我入水,害我冬日咳喘,这笔账,我们以后慢慢算。”

手足情谊,不比绸缎结实多少。

我死命瞪着她,她也毫不闪躲,眼里的仇恨快要溢出。

“算了,我在这和你一个庶女较什么劲,我还要去试试喜服,你我同为姐妹,以后二皇子做了太子,说不准能给你未来夫婿分个一官半职的”

孟舒荷装模作样做样地抻抻袖子,轻蔑地用余光扫着我。

他娘就是这么一个愚笨之人,还要将女儿送到龙潭虎穴去,性格如此乖张,不知深宫险恶,以后如何吃亏,恐怕只有自己知道。

我不置一词,默默收起掉落的针线,孟舒荷的脚却趁机踩住我的手,吱嘎作响。

“你别妄想了,以为出卖色相贺空哥哥就会娶你,不妨告诉你,母亲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。”

11

二月初二,嫡女大婚,气派至极。

孟舒荷走了以后,大夫人的心气也被带走了一半。

没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,她也终于安生了些日子。

三月十七是我娘的祭日,我恳请爹爹来我院中祭拜一二。

去报信的婢子却悻悻地回来了。

“老爷说,近日事忙,请姑娘自行摆设,若得空,必来祭拜。”

早知道是这个结果,每年的祭日,大夫人总有理由把爹爹支远。

垂纤却早早地就来了,匆忙拜祭后,她把我拉至无人的角落,一脸担忧。

“二姐姐,我听说大夫人正给你议亲昵!不是什么好人家,就是爹爹的门生,钟栾。”

钟栾为人张狂,家中已有外室若干,靠着有些钱财,整日在京城内游手好闲。

这门亲事,分明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!

“你可问过爹爹了?爹爹怎么说?”

若是爹爹不同意,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。

垂纤眼里闪出一丝哀伤,期期艾艾地回道:“爹爹收了钟家一千两银子,也答应了这门亲事”

父母亲情,也就不敌千两白银。

我看着我娘的牌位,未燃尽的三炷香,心中暗下主意。

12

我托垂纤帮我带封信给贺空。

我愿做贺空妾室,只要他赶在四月初五之前,来孟家提亲。

我若为妾,绝不与正室为难,定当感激涕零,将贺空父母当作亲生父母对待,当牛做马绝无怨言。

与信一同送过去的,还有我的铃铛。

孤注一掷,在此一举。

垂纤看着信一脸疑惑,我骗她是答谢救命之恩的感谢信,她才肯动身。

几日光景着实难熬,信是送出去了,我却坐立难安,只等贺空回信。

婢子来报说是钟家已经把聘礼都送到府上了。

心如油煎,一不确定贺空心意,二不确定他是否能说动贺家二老,前来说亲。

毕竟娶我这样一个庶女,尚不如娶垂纤这样记在大夫人名下的庶女。

终于,等来了垂纤消息。

她垂头丧气地坐在我床榻上。

“如何了?贺公子回信了吗?”

垂纤不答,依旧满脸愁云,我心下着急,忍不住推着她的肩膀追问。

垂纤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,

“二姐姐,你急什么?还怕他不懂你的谢意?呐,这是贺公子给你的回信。而且,二姐我偷偷告诉你,据说贺公子近几日要来家中提亲呢。”

垂纤莹莹笑意,飘飘然出了门。

展信读来,我也喜出望外。

贺空答应前来提亲。

13

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

春日折桃花,这是我这十几年来的第一次。

垂纤这几日不知忙些什么,自从那日给我送了信来,便不见了踪影。

钟家的聘礼,我一样都没见到,不出意外应该是被钱娇云独吞了。

不过这样也好,省得后续退聘麻烦。

几个婢子也在莺莺燕燕中折采花朵,叽叽喳喳好不热闹。

“哎,你们听说了吗?贺家公子来家里提亲了。”

“害,他提亲又不会提到咱们头上,你们开心个什么劲儿呀?”

“贺公子生得俊俏,谁不多看两眼?”

我默然微笑,继续折采。

“对了,贺公子说的是咱们家哪位小姐呀。”

“三小姐呀,还能有谁?总不能是二小姐吧,她那么狐媚,不祥之人,贺家能看上她?”

花瓣尽落,一片狼藉。

15

因为贺空,我不顾全府上下人的指点,在垂纤的院子前一遍又一遍地叩门。

因为贺空,我拒绝答应钟家的求亲,被爹爹罚跪在祠堂一日又一日。

因为贺空,我绝食绝水晕死在祠堂,醒来被大夫人指名道姓地辱骂。

“我就没见过这样的,你为何去叩垂纤的门?谁都看得出来!你还惦记上妹妹的未来夫君了!你就是天生当贱妾的命。”

钱娇云甚至连个医师也不给我找。

我躺在床上,只能淌泪,却没有力气反击一句。

进了四月,还有五天,我就要嫁到钟家。

然而,没有等来如期的婚礼,等来的却是宫里传旨。

“奉天承运,朕奉皇太后慈谕,孟氏庶女孟玄龄,秉性端淑,持躬淑慎,特以指婚三皇子宋承瑄,为侧妃,责有司择吉日完婚。”

16

在我大婚即将出府之际,贺空来了。

他在三皇子结亲空当,把我拦在内廷花园假山后面。

我一袭嫁衣,明艳如火,红着眼睛让他滚开。

“玄龄,信上所言,字字非虚……”

“我马上是三皇子侧妃了,贺公子,还请自重。”

“玄龄,这是我带兵出征一直带着的,现在给你,愿你……愿三皇子侧妃,岁岁无忧,长命百岁。”

一枚剑穗,鲜红无比,与我这血红嫁衣,着实相配。

我咬咬牙,忍着眼泪,把剑穗揣入怀中。

还君明珠双泪垂,恨不相逢未嫁时。

鞭炮阵阵催促,我蒙上了红盖头,跨出了孟家大门。

今日种种,皆是命运。

妾身似浮萍,贺空哥哥,我有过心动,但庶女艰辛,你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晓。

耳边响起锣鼓喧嚣,我在盖头下双泪默垂。

我没有娘,拜得高堂也是从小苛待我之人。

从今以后,哪怕是妾,我也要做到最好。

17

三皇子喜静,故而府中人手也不多。

他生母是敏善皇贵妃,琼州部落的小郡主,一朝嫁与皇室,诞下宋承瑄。

虽然他母妃已去,但是琼州部落的势力还在,皇上对这个皇子,颇为忌惮。

三皇子府中只有一个侧妃,侍奉夫家当如东家,我一日三餐,晨昏定醒,未敢不用心。

只不过,自我嫁过来,三皇子都不曾与我言语过多。

午后闷热,我正睡着,三皇子身边的常胜来请。

“娘娘,三皇子请您到院中的未央亭一叙。”

未央亭荷风轻拂,确是纳凉的好去处。

待我到时,三皇子已独自斟饮过三杯清茶了。

“都退下,我有话和侧妃单独说。”

他居然向我请教牢狱过剩一事儿,我谏言要在刑部审判上下功夫,多劳动改造,少冤狱责罚。

他听了眼神幽深,不置一词。

我自知失言,跪在地上不肯起身。

“三皇子,臣妾失言,妄议朝政,还请您责罚。”

“但讲无妨,你与我之间,无需这么多隔阂。”

他扶起我来,眼底有深不可测的笑意,一把将我搂入怀中。

“玄龄,你知道为何本王能和纳你为妃吗?”

“回禀王爷,玄龄能进您的府邸,是玄龄的福气。”

他幽深的眼眸轻挑了一下,用指尖拂过我的脸:“因为你跪在本王身下的那一刻起,我就注意到你了,除了你这张脸”他用手指挑着我的下巴向下滑去。

“还有你这颗心,你的底细我查得一干二净,现在机会来了,我倒要看看,它是不是一颗玲珑之心。”

18

我不明白宋承瑄的话,但我知道,皇子身边的女人绝不只能是空有美貌。

察言观色的本领和美色,同样重要。

那日以后,三皇子准我在他身边伺候,出入书房。

他喜欢在练习书法的时候,让我伺候笔墨。

研磨镇纸,皆是功夫。

“玄龄,你可知道,我母妃因何而死?”他安然写着书法,运笔有力。

我摇头否认。

“你对我母妃的事儿,一概不知嘛?”

我当然知晓,襄贵妃和敏善皇贵妃都是妃位之时,与皇帝同游江南。三人同城乘一船,可船却偏偏翻在江心,敏妃娘娘溺毙,襄妃和皇上却抓着木板活了下来。

我无法说谎,只得点了点头:“臣妾略知晓一二,皇贵妃人品贵重,陛下给足了他体面。”

他抬眸看我,眼神冷似冰刀,一股凉意窜上心头。

“体面?那是给活人看的。我母妃水性素佳,就算船翻,也绝不会就此溺毙。”

我瞳孔震惊,后宫争斗双方交恶,一般不会牵扯到皇上利益,而敏善皇贵妃溺毙皇上也在那条船上。

除非……

“您的意思是,敏善皇贵妃的死另有蹊跷。”

宋承瑄点墨于纸上,巨大的黑色墨团氤氲开来,淹没了他写的“善”字。

“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”

19

敏善皇贵妃的死因,目前只有我和宋承瑄知晓,宋承瑄的心思,却只有他自己知晓。

宋承瑄是有心夺嫡的,这一点旁人不知,我却看个透彻。

今日是省亲之日,我先独身回了孟家。

宋承瑄终日事忙,我决意不拖累他。

孟舒荷自然也回门,二皇子陪她一起,二人浩浩荡荡地摆了长龙似的队伍,八抬大轿停在孟府门口,红色藩旗威风凛凛。

我只带了之环一名婢子,并五六小厮,一顶小轿,宋承瑄不喜奢华,我自然也要低调行事。

“到底是做人侧妃的,妾室上不来台面,这么寒酸,不给你家三皇子丢人吗?”

孟舒荷一身大红镂金挑线纱裙,满头珠玉,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点都没变。

二皇子宋承延却把目光投在我身上,痴痴地看着。

“娘子,哪里的话,小姨虽是做妾,三弟却也只有这一房,依我看,小姨倒是快活得多。”

三皇子昔日与我所言不假,二皇子果真草包。

宴席上,大夫人与孟舒荷母女情深,夹菜、寒暄、玩笑。

垂纤欢快地给我敬酒,“二姐姐,怎么不见姐夫和你一起。”

我用宋承瑄政务繁忙为由搪塞过去了。

垂纤上个月刚刚及笄,显然一副标致的美人样貌。

“二姐姐,贺空哥哥与我六月初六就要成亲了,到时候你还要来共饮一杯喜酒。”

拿酒的手微微颤抖,我连一壶酒也端不稳了?

胸中如烈酒焚心。

“那可,真要恭喜妹妹了”

我含泪将这冷酒一饮而尽。

20

我默默退了席,回到祠堂拜祭我娘亲。

三炷香刚燃了一半,大哥孟语山便集合小厮,气势汹汹地进来了。

“把这前朝余孽,给我拿下。”

剧烈的疼痛使我无法挣扎,肩膀被死死扣住,大夫人稳坐在太师椅上,一脸得意。

“孟玄龄,你娘是前朝公主,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

她扔下一只铜铃,那是我的铃铛!

我不是叫垂纤给贺空送去的嘛,怎么会在他们手里。

“大夫人,我是三皇子侧妃,你想发落我,也要请示他吧”

与其求着爹爹,还不如等等三皇子,或许有一线生机。

这罪名决计不能乱扣,孟语山敢揭发我,一定是想好了怎么把爹爹摘干净。

钱娇云是个耐不住性子的,将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。

这铃铛上的玄色玉兰,是前朝皇室标记。

此番,落实了我娘是前朝皇室的罪名。

连带我,也是余孽。

孟舒荷俯下身子,捏着我的下巴,狠狠地说:“别想着爹,哦,不对,是【我爹】会来救你。我爹说了你娘如此放荡,你这个贱种还不知道是不是爹的血脉。”

孟语山冷笑起来:“哎?妹妹,这话就错了,什么叫是不是…… 她一定不是咱爹的孩子。”

21

到底是为了什么,我不明白。

若真想置我于死地,大可把我带到皇上面前,不用提审,顷刻之间,我就可以人头落地。

孟舒荷和钱娇云这么蠢笨,这样好的计谋,他们是想不到的。

孟语山对爹爹言听计从……

我不敢再继续想了……

亲生的女儿都可以不认,再爱的人都可以污蔑。

还有什么比一个高位重权的亲生父亲更让人寒心。

三炷香燃尽之时,三皇子刚好赶到。

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我,又看了看地上的铃铛。

嘴唇微勾:“说吧,二哥,你要什么?”

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!

怪不得他当日说:我的底细他知道得一干二净。

原来从嫁给宋承瑄的那一刻开始,他就想利用我,而孟振德和二皇子也想利用我。

而我,到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身份,跪在这些人脚下,听他们谈论我的生杀之路。

多么可悲!

我看着处变不惊的宋承瑄和洋洋得意的钱娇云。

我绝不要只做三皇子的一颗棋子。

22

宋承瑄请了一道旨意,他恳请戍守广云府,携带家眷搬离京都,圣上将他封为瑄亲王。

一个皇子一旦被封为亲王,那就是在宗族和朝野宣布,这个皇子绝无可能成为皇帝。

这是皇上的意思,更是二皇子的意思。

尊贵的明黄色圣旨,摊在三皇子的书桌上,半晌,他默默开口,深沉而沙哑。

“玄龄,你可怪本王?”

“玄龄不怪,若我能为王爷在夺嫡之路上贡献一二,那是玄龄的福分。”

我别无选择,三皇子是我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。

我要借着他的权利,一步一步向上爬。

“玄龄,你可猜猜,本王是何用意?”

高官之家尚要权衡利弊,帝王之家更要合纵连横。

我和宋承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,都是家族的弃子。

“王爷,意在以退为进。”

宋承瑄在纸上重重写下一个“覆”字。

我又何尝不想。

移山覆海

翻天覆地

23

我在后宫住了小半月,把太后伺候得舒舒服服。

太后问我有什么想要的,可以让我带到广云去,毕竟那里地处边陲,闷热不堪。

“太后,您要是真的心疼玄龄,就请您让玄龄等我三妹成亲之后再走吧。”

太后不住点头,称我是个好孩子,一道懿旨下去,宋承瑄可以晚走半月。

逼宫嘛,怎么能没有个契机呢。

大婚之日,襄贵妃定然会到,二皇子和孟舒荷也不会缺席,还有孟振德,钱娇云

你们,一个也跑不了。

但现在还不是时候,想要颠覆朝野,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的。

宋承瑄早就修书一封,送往琼州,将当年敏妃遇害一事前因后果交代清楚。

琼州上下果然义愤填膺,首领集结部落族人想要讨要一个说法。

“王爷,臣妾觉得杀人诛心,重要的是心”

只要掌握了心,不怕人不由己驱使。

宋承瑄将琼州部落安抚好,并承诺他们,必然会为敏善皇贵妃讨个说法,届时,还需琼州部落务必鼎力相助。

除此以外,我又为他献上一计。

赈灾的大臣中饱私囊,这在朝中不是秘密,孟振德手中有不少这样的人。

匿名书信送到他们府上,以二皇子的名义,一言私吞饷银一事,再言献祭祥瑞一事。

待祥瑞献上,再言在民间散布流言:

“大瑞麒麟,真龙易主”

几位大人也以为是二皇子要夺权,只懂配合,不敢多言。

不论二皇子,还是三皇子,抑或是皇上。

兄弟阋墙,父子离间。

24

宋承瑄城府颇深,为了皇权,任何人都可以算计。

包括他的父皇。

“玄龄,你这招果然奏效,青州的官员上书祥瑞流言一事,父皇已经罢免了二哥党的好几个官员。”

“王爷,起事在即,不能不做准备。”

宋承瑄交代我在孟垂纤大婚当日拖住宾客。

而他则要接应城外的琼州部落,拿下护城司卫兵。

接下来的事儿,就是将身家性命尽数赌上。

不成功便成仁。

但我唯独顾虑一人,就是贺空。

他从未参与到这场争斗中来,贺家满门英烈,不应该在皇权更替中当作政治的牺牲品。

宋承瑄以为我夙夜忧叹,担心起事不顺,命人连送几碗安神汤药。

而我心中都是在想,如何将贺空从这泥沼中,摘落干净。

25

六月初六,天气阴郁不已。

孟府上下,一片喜气,大红灯笼在阴暗的天气中红得诡异。

孟垂纤打扮得格外美丽,出嫁的新娘子总是明艳动人的。

贺空喜服着身,格外出挑,骑上高头大马,一路吹吹打打将孟垂纤迎到府上。

晚宴,才是重头菜。

高朋满座,欢声笑语,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,准备拜天地。

我坐在宾客中,推杯换盏。

一叩首,诗提红叶天授意

贺空和孟垂纤朝天地俯身拜下,我一口浊酒下肚,辣得眼泪直流。

二叩首,地造美眷配鸾凤

四位高堂,喜笑颜开,接受新人的叩拜,我再饮一杯,喉咙灼烧。

三叩首,结发成婚由海盟

贺空看着盖头下的孟垂纤温和一笑,俯身而下。

“慢着”

我举着酒杯,自人群中踉跄而来。

26

“众位宾客,今日是我三妹妹成亲的大好日子,我这个做姐姐的,怎么能不敬她一杯呢。”

钱娇云眼神示意,几个小厮上来就要把我围住。

我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,全部浇在地上。

“啪”酒杯摔在小厮脚下,三五人都止住了脚步。

“瑄王侧妃,你们也敢碰!”

贺空的双亲二老呆愣地看着我,孟振德也被我吓得目瞪口呆。

二皇子抿着嘴,装模作样地刚想劝说,却被孟舒荷一把拉住。

无胆匪类!

我上前一步拉住二皇子的手:“姐夫,怎么看我如此饮酒,心疼了不是?别怕,我喝不多的。”

孟舒荷颐指气使地一把拽下:“孟玄龄,我以为你嫁人了会收敛一些,怎么还是如此放荡?”

“我呸!”我一口啐在她身上:“你也好意思说我放荡,谁不知你正室妃子,夜半喊来侧妃,二女一同侍奉夫君。”

一言既出,四下议论,孟舒荷羞得满脸通红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。

怎么样?被人当作众矢之的,非议纷纷的感觉不好受吧。

27

钱娇云见旁人奈何不了我,掰过我的肩膀就骂。

“孟玄龄,还是世家贵女,亲王侧室,你还要脸不要?在亲妹妹的婚礼上大闹?”

我嗤笑一声,冷言道:“大夫人,也懂脸面,你若真要脸面,就管好自己姑娘女婿,别做出这不齿行径,殊不知有‘上梁不正下梁歪’这句话。”

钱娇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,欲言又止。

钱娇云,被别人看作贱妇的感觉如何啊?我娘昔日在孟府,处处不与你为难,活得低声下气,死后你还要污她清誉,我娘的苦,你才尝到三分之一呢。

“啪”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甩到我脸上,天旋地转,孟振德终于坐不住了。

“孟玄龄,我孟家怎么交出你这样的女儿来?”

我看着孟振德,不争气的眼泪还是落下来。

“女儿?你哪个女儿,是你那荒淫无度的大女儿,还是你这恬不知耻的二女儿?”

孟振德,你将家族荣耀,世家门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。

如今,我不如扯下你这遮羞布,让世人来看一看!

什么叫做世家典范。

28

孟垂纤扯下盖头,眼波流转,哭得梨花带雨。

“二姐姐,今日是我大婚,你合该安分一些。”

怎么?我不平时不安分吗?我在孟家低声下气过火了十几年,我哪一天不安分?

孟垂纤三言两语就将我又推至风口浪尖。

我没有理他,径直走向贺空,伸出手来,是一枚剑穗。

“这剑穗,你可认识?”我逼问着贺空。

贺空满眼心疼,看着我摊开的手,颤抖地拿起剑穗。

“这是我的剑穗。”

“对,这是你的,当日孟垂纤让我带信给你,我知这是你常戴之物,便私自藏匿了下来。”

“玄龄!”

贺空眼中溢满疑惑,我却朝他微微一笑。

“我当日用我自己的簪子换了垂纤的簪子,如今你成亲了,把我的簪子还我,我把垂纤的给你。”

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贺空的方法。

我,天生淫贱,觊觎胞妹未婚夫婿,私自藏匿妹夫贴身之物。

贺空果然不知此事,瞪大了双眼。

29

“什么簪子,孟玄龄,贺空哥哥从未收过你的簪子。”

当然没有簪子,一切都是我编造的噱头。

我依旧伸着手索要:“我如今以为人妇,当日会错情义,还请贺公子把簪子还来。”

众人唏嘘不已,参加婚礼,还能看到这等风月趣事,一个二个都竖起耳朵,生怕错过一点细节。

孟垂纤一把扯过我,抬手就要打,我用力一拉,将她甩在桌上。

她捂着肚子在地上大口喘息,好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花。

“二姐姐,当时你给我的是铃铛,贺哥哥从未收过你什么簪子。”

“哦?这么说,你知道我有一个铃铛?”

孟振德懊悔不已,拦着孟垂纤让她闭嘴。

为时已晚。

我把铃铛从腰间掏出,不成功便成仁。

要死咱们一起。

30

“各位大人,看好了,就是这个铃铛,这铃铛是我爹给我的。”

玄色的玉兰在刻在铃铛上,烛火掩映下神秘高贵。

“这是前朝的玄色玉兰!”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。

众人议论纷纷:“孟大人和前朝勾连不断?”

“会不会和他们家这两个女儿嫁给了皇子有关?”

二皇子眼见事情败露,叫嚷着“抓反贼!”

但堂下无一人任他驱使。

“二皇子,好歹我还是你小姨子,事情败露,也不用卸磨杀驴吧!”

孟舒荷破口大骂:“孟玄龄,你颠倒黑白!”

一时之间人头攒动。

朝中与孟振德相熟之人,此刻却面面相对,剑拔弩张,这就是同僚情谊。

襄贵妃命身边侍女将自己围成一团,连亲儿子二皇子宋承延都不许靠近,这就是母子亲情。

人人自危,想要抱成团一起捉拿孟家人,又担心站错队。

此事牵连二皇子势力、孟家、襄贵妃,还有与他们交好的每一个人。

我站在人群中,从未觉得如此畅快。

因利而聚,必会因利而散,古往今来,皆是如此。

我在慌乱中捡起一个茶碗,摔在地上。

一群琼州士兵快速将殿内一干人等围困起来。

“奉三皇子之命,捉拿反贼,平叛乱,清君侧。”

31

我被擒住,和孟家人关在一起。

孟舒荷还在咒骂,钱娇云也对我唾骂不止。

“呸,还以为自己多高贵,不过也和我们一样,被关在牢里。”

真是愚蠢,若我会死,还留得她们在这叫骂嘛?

一个黑衣护卫开了我的门:

“侧王妃,皇上有请”

士兵带了我和孟舒荷,前去问话。

一路看下来,皇城内外纷乱不已。

在我在婚礼上胡搅蛮缠周旋的时候,宋承瑄就命假的二皇子军队,换了护城司的士兵。

兵临城下,皇城失守。

而此时朝野上下都聚集在贺家看热闹,听故事。

我陷害孟家人被收押,宋承瑄把人拿住。

前朝势力与孟家有关,而娶了孟家女儿的有两位皇子。

皇帝自然是谁都不信,这时候就需要我这个线人大显身手了。

32

金銮殿上,皇帝龙袍加身,脸色恻恻。

以宋承瑄的心性,定不会将事情和盘托出,他只说对自己有益处的事情。

“朕问你们,可知道祥瑞一事儿?”

民间传谣“大瑞麒麟,真龙易主”,皇子身处漩涡之中,家眷怎能不知。

“回禀皇上,臣妾不知。”孟舒荷颤颤巍巍地回答。

五岁那年,她打碎花瓶,怪在我的头上,父亲问她,她说不知。

八岁那年,她将先生的九连环摔坏,赖在我的头上,先生问她,她说不知。

如今,她们设计利用我,威胁三皇子,逼他放弃夺嫡,圣上问她,她还说不知。

孟舒荷果然是个蠢货,从小钱娇云就将她骄纵坏了。

“启禀圣上,臣妾知晓。民间谣传,大瑞麒麟,真龙易主。”

“放肆!”皇帝将茶盅打碎在我面前,茶水混合瓷片,溅落一地。

宋承瑄一言不发。

“圣上,臣妾以为,舆情连着民心,而圣上身体康健,谣言却四起,这是人有意为之。臣妾这里有几封书信,皆是孟振德与诸位大人密谋利用祥瑞操控百姓舆情,为二皇子篡权造势。”

此言一出,孟舒荷果然坐不住了。

“瞎说,爹爹书信都在阿娘房里,你怎么会知道?!”

言多必失,只要一查,证据确凿。

33

殿上正在等待血滴子调查结果,大殿四周,风声鹤唳。

“报,陛下,叛军已经攻下和祥门,将士们顶多再撑半个时辰。”

我一口咬定嫁给三皇子是受了孟家的指示,其实是为二皇子办事儿。

军情急于火,被叛军杀死,还是将虎符交给宋承瑄。

皇帝在犹豫。

“孟玄龄,朕不明白,你为何愿意出卖你父亲,选择帮三皇子?”

虎符握在皇帝手里,他却迟迟不肯交出,哪怕外面的箭已经射到殿内。

“启禀陛下,孟振德是玄龄生父,玄龄母亲是妾室,当他得知玄龄身份后,将我作为筹码嫁给了三皇子,又把我夹在二位皇子中间,充当线人。可怜我娘一片痴情,生出的孩子却没有受到善待。”

皇上若有所思,却依旧按兵不动。

“还有一点,哪怕今日殿下站的不是三皇子,而是草莽匹夫,玄龄也会信任他。”

“因为玄龄与陛下一样,都没得选择。”

无所谓孟振德的书信有无被查到,只要皇上认定外面军队是二皇子的,就足够。

三皇子无军队,皇上若想保命只有交出虎符,让三皇子调遣京郊大营的军队。

而这虎符既然交了,就没有再还给他的道理。

34

当我再去牢中看望孟家一族时,已经是这大羽朝的皇后了。

金灿灿的凤冠和明黄的后袍映得这监牢里格外亮堂。

孟舒荷已经不能再胡言乱语,宋承瑄命人给她灌了哑药,再见面时她咿咿呀呀地跪在我面前。

“你想问我,为什么没死?是吗?”

我不再是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庶女,任人摆布,她的手刚刚碰到我的衣袍,就被太监宫娥踢远。

“本宫就告诉你,因为一个女人,留得住夫君的心,不仅仅靠美貌。”

还有这里,我指了指脑袋。

孟舒荷双眼噙泪地看着我,一如我在祠堂里双眼噙泪地看着她,妄图她能够对我这个妹妹有一点疼惜。

她没有,所以我也没有。

“二姐姐,我倒瞧不出,你有这份气魄,真是小瞧了你,当日……”

“当日什么!?”我打断孟垂纤未说完的话。

她当然是有心机的。

“我能登上这凤位,还多亏了三妹妹你。当日不是你藏了铃铛,不是你把铃铛交给钱娇云,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计划。”

我本无意把事情做绝,可惜他们如此不念骨肉情分,拿我做诱饵,置我于不顾。

钱娇云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我面前。

“玄龄,我求求你,放过舒荷,你恨我,我知道,可舒荷都是被我教坏的,她本性不坏。”

“本性不坏,孟夫人?本性不坏就可以诋毁别人的娘亲,一遍一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?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呀?当日在那宴席上,众人非议你?滋味如何呀?”

我俯身抓着她的头发,拉近她的脸。

不过几日,她竟然如此苍老。

“我娘生前受的侮辱和死后受的污蔑,哪一件不是你干的?”

当日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留下我娘一件遗物,她都不肯。

如今却要我留她女儿一条性命

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!

我转身要走,钱娇云的声音在牢房中一遍遍回响,嚎啕大哭。

“玄龄,皇后娘娘,你放过舒荷,你放过她,她已经有了身孕了……”

35

孟振德的牢房我没有进去。

他横竖都是死罪,宋承瑄又查出了他私相授受,结交党羽等数条重罪,条条按律当斩。

以我的身份,为他求情,不值得。

而贺空,我却不敢去求情。

我怕适得其反,弄巧成拙。

我端着莲子羹站在恒勤殿门口,总管太监常胜笑脸相迎。

“娘娘,陛下说还有些要事要处理,您身子重,不能吹风的。”

我也有了身孕,三个月了,宋承瑄格外宝贝这第一个嫡子。

“公公放心,本宫不是去求情的。”

我照旧在宋承瑄旁边研墨伺候,墨臭味熏得我反胃,宋承瑄将我轻扶到椅子上休息。

“也不知道,陛下当时在敏圣皇太后肚子里是不是这么调皮。”

他漠然一下,摸着我的肚子对我说:“二哥的孩子,是断然留不得的,孟舒荷我已经朱批处死。”

意料中事。

“还有贺家,朕也不得不防,发配广云边疆。”

意料之外。

我的肚子坠了一下,贺空能活着,就是为这孩子积德。

至于孟舒荷和她的孩子。

只能说帝王之术,鲜有温情。

36

不过,如今我做的莲子粥,终于有人喝了。

宋承瑄喝着莲子粥,怜爱地看着我的肚子。

我在想着如何避愁。

“请皇上下旨,为我肚子中的孩子晋封,若是皇子,就封为译亲王,若是公主,就封为泰和公主。”

宋承瑄顿一下,道了声好。

皇权凶险,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涉足其中,一个丝毫没有家族势力的皇后,对皇上和以后的皇子来说,都毫无威胁。

从恒勤殿出来,宫娥搀扶着我,一阵冷风吹得人直打寒噤。

天气渐寒,正旦快要到了。

宫人们正在挂花灯,灯笼挂上去,火红一片。

我抬眸望去,不禁感叹。

“好美啊。”

“娘娘,正旦过了就是上元节,那时候的灯才美呢,到时候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就坐稳了,您也能出去热闹热闹……”

会吗?

我这一生最热闹的上元灯节,最美的花灯。

早在那一年,就全都看完了。